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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地区史前考古研究重大成果发布
中国学者确证史前母系社会组织存在
日期:2025-06-06 作者:张小筑 字号:[ ]

由于考古学上一直缺乏支持史前母系社会存在的直接证据,母系社会是否曾真实存在于人类史前社会,仍是考古学与人类学领域尚未解答的重要问题。最新研究为这一问题提供了突破性答案。

6月5日,山东地区史前考古研究重大成果发布会在济南举行。发布会公布,6月4日,国际顶级学术期刊《Nature》(《自然》)以“Ancient DNA reveals a two-clanned matrilineal community in Neolithic China”为题,在线发表了由北京大学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开展的一项针对中国史前母系社会的重大研究成果。这是全球范围内首次用考古学材料通过分子人类学和遗传学证实母系社会的存在。

基于高分辨率古DNA亲缘关系鉴定技术,并综合考古学、人类学、稳定同位素以及碳十四年代学等多学科交叉研究,研究团队对山东傅家遗址南、北两处墓地出土人骨进行全基因组数据分析,样本总量达到60例,确认了4750年前大汶口文化两个母系氏族构成的村落组织,傅家母系社会是目前全世界发现的最早的母系社会。为摩尔根、恩格斯在19世纪提出的“原始母系社会是文明前夜重要阶段”的理论提供了关键的东方证据。

与以往主要依据考古发现的雕像、女性用品和民族志、文献记载得出的假说不同,本研究首次利用分子人类学与遗传学证据,不仅确证了史前母系社会组织的存在,还通过多学科综合分析全面揭示了新石器时代黄河下游沿海地区母系氏族社会的组织特征、人口规模、生业模式和生产力水平等关键信息,实现了有关人类早期社会组织研究的重大突破。

傅家先民:随母而葬 知母不知父

位于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的傅家遗址,是一处大汶口文化晚期遗址,距今约4750至4500年,经过1985年、1995年和2021年三次考古发掘。考古工作表明,遗址内部存在明显的空间分区特征,南北两个区域分别发现了两处独立的墓葬群。

研究基于成功获取北区墓地14个个体和南区墓地46个个体的全基因组数据。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研究员宁超介绍,“北区所有个体均归属于mtDNA单倍群M8a3,且其线粒体DNA序列呈现完全一致性;南区个体中则有44例(占比95.65%)属于D5b1b单倍群,同样表现出完全一致的mtDNA序列特征。线粒体只从母亲遗传,这种单一化的母系遗传模式强烈暗示两个墓区人群分别源自不同的单一母系祖先。”与母系遗传的高度同质性形成鲜明对比,仅男性携带的Y染色体,其单倍型分布则展现出显著的多样性特征。宁超进一步解释道:“南区10例男性样本分属6种不同单倍型,北区3例男性各自属于3种不同的单倍型,且相同Y染色体单倍型在南北两区均有分布。这种父系遗传的高度异质性与母系遗传的单一性格局构成了强烈的反差,再综合超过500座墓葬的墓地规模,以及超过250年的延续时间,从而推断傅家两个墓地应属于母系氏族(matriclan)社会结构,而非家族模式。”

通过对两个墓地个体间亲缘关系的系统分析,研究人员还发现墓地内部存在多组一至三级亲缘关系。其中,一对跨墓地的二级亲缘关系为“随母系埋葬”的丧葬习俗提供了直接的遗传学证据。更深入的分析揭示,墓地内部及墓地之间存在极为密集的4-6级亲缘网络,这种广泛的遗传关联不仅证实了两个墓地人群长期保持着通婚和共存关系,同时也表明母系埋葬制度并未因时间及亲属关系疏远而改变。

结合考古学证据,南区墓葬中超过35%的个体属于二次葬,即遗骨在初次埋葬后被重新迁回其所属母系氏族墓地。这些二次葬个体均与二次葬地点的其他一次葬个体共享完全相同的mtDNA单倍型,并存在广泛的遗传联系,进一步证实了严格的母系埋葬规则和强烈的母系认同。

除了古DNA研究外,基于多学科交叉的研究方法,研究团队还整合稳定同位素分析与考古学证据,系统探讨了傅家遗址大汶口文化人群的生业经济与空间活动模式。数据分布模式表现出傅家社群成员长期稳定生活在遗址周边的冲积平原环境内。结合傅家人群一致的锶-氧同位素组成和极窄的饮食生态位宽度,显示出傅家群体具有高度本地化的活动模式和较小的社会移动范围,与同时代中国其他新石器文化群体普遍存在的远距离外婚制形成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基于碳氮稳定同位素的系统分析,研究人员还揭示了傅家遗址先民的饮食结构特征。C4类食物在饮食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摄入来源可能包括粟、黍以及以此为饲料的家猪,结合植物考古证据,支持当地先民饮食结构对粟类食物的高度依赖。

开启古DNA与考古研究的新领域

跨单位、院系、学科协作续新篇

让考古学的厚重与古基因学的精密、人类学的深邃和古环境学的宏大相互碰撞。只有打破学科壁垒,催生出协作的强大合力,才能孕育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重要成果。

据悉,该研究项目得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交叉学部重大项目“海岸带环境变化与文化文明演替”的资助。自然科学的显微镜与考古学的望远镜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诚如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吕厚远所言:“傅家遗址的研究,其价值早已突破了地域与学科的边界。不仅填补了东亚地区母系社会运行机制的空白,也为国际学术界构建起首个基于系统遗传数据的新石器时代模型。这标志着中国考古学从材料的提供者,向理论贡献者的华丽转身。”

有价值的研究,需要耐心等待与沉淀。对傅家遗址的相关研究也绝非偶然。“多年前,山东大学董豫老师就关注了傅家遗址。但当时古DNA测序技术并不完善,董豫发现了墓地内线粒体的一致化,并发表相关研究文章。这一有趣的文章让我印象深刻。囿于当时条件的限制,无论古DNA工作还是考古工作,都不完全支持我们去实证傅家是母系社会。”谈及这项重大研究的缘起和经过,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副教授张海回忆道:“随着技术更迭的浪潮,古DNA测序技术也不断进步,新技术助力下除了能揭示人群迁徙路径,能否进一步揭示史前社会结构?在此契机下,我们便想到了傅家遗址。无独有偶,还有一个重要机遇是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昝金国于2021年发掘了傅家遗址北区墓地,相比此前只有一处南区墓地,考古资料更加丰富了,这也为母系氏族而非家族社会的确认提供了关键材料。”“用理工科方法去证明人类学、考古学问题,一定是多学科形成的完整证据链,这对学科交叉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张海补充道。

开启古DNA与考古研究的新领域。作为国内首篇古DNA研究古代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的国际顶刊文章,宁超表示:“古DNA保存状况不一,但我们的研究要尽最大可能、做出最全面的数据,才能对社会组织全貌有更深刻和更接近真相的认识,只挑选保存好的材料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这项研究或许要比传统遗传学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研究需要耐心,今天取得的成果背后是历时4年的不断探索与精益求精,我们不仅要把古DNA做到极致,还有同位素与测年分析,以及与一线考古人的及时沟通。学科间需要相互尊重,我坚信未来古DNA与考古研究会涌现出更多有意思、有价值的成果。”

谈到此次研究对认识山东地区在中华文明起源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意义,山东大学考古学院教授栾丰实表示:“过去我们主要依据或宏观或微观的聚落形态、聚落群分布、中心聚落的出现来窥探内部结构。更细部的社会结构,只靠推测很难被证实。但古DNA等技术的利用,对推动这一问题的研究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一研究的重大意义,不仅仅是傅家遗址本身及其群体,更重要的是为下一步探讨整个中华文明起源、甚至更早阶段的社会组织结构及演化找到了新的路径,探索到了新的方法和技术。”

据悉,该项目由北京大学联合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中央民族大学、四川大学等多家单位实施,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为第一完成单位,北京大学博士后王劲成为第一作者。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宁超、张海团队与北京大学生物医学前沿创新中心(BIOPIC)黄岩谊、庞玉宏团队联合主导了古DNA和考古学的交叉研究。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孙波、昝金国、李振光团队主导了傅家遗址的考古发掘与研究。中央民族大学严实团队负责了项目有关人类学和民族学的研究工作,稳定同位素研究由四川大学考古科学中心副研究员王学烨负责。此项研究成果体现了以古DNA和考古学为基础的多学科交叉研究在探讨古代社会组织方面的巨大潜力,必将进一步推动早期人类社会组织与古代亲属制度的研究走向深入。

(张小筑)

责任编辑:杨亚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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