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浪涛卷起千堆雪，白沙的河岸掀起万年史。自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以下简称“四普”）工作启动以来，海南以县域为基本单元，实地开展文物普查，并组织水下文物专项普查工作，进一步摸清文物家底，溯源千载文脉。

目前，“四普”已进入实地调查攻坚收尾阶段。近日，由国家文物局组织的2025年度“当一天普查员”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基层行主题宣传活动走进海南，记者跟随普查队员跋涉在火山岩垒砌的古村，穿行于热带密林丛生的山野，见证了普查队员如何用脚步和担当，在椰风海韵间，写下南海之滨的文明新篇。

陆地寻迹：摸清文物家底

车子穿过白沙黎族自治县金波乡的青翠田野，拐进一片橡胶林直达南或河畔，一处旧石器时代旷野遗址豁然出现在眼前。

站在近4米深的遗址探方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南或河遗址考古项目领队侯亚梅热情地向记者介绍发现这处遗址而带来的惊喜与收获。“这个遗址是‘四普’新发现文物点，遗址分布面积近5万平方米，是海南首次发现的保存最好、面积最大、文化内涵最丰富的旧石器时代旷野遗址。”

南或河遗址出土了大量石制品，目前已出土编号石制品6000余件，筛洗出土石制品已达20000余件。走进文物库房，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石头整齐摆放并一一标注，这些石头在侯亚梅眼里不仅会“说话”，还为研究海南岛古人类起源和迁徙提供了重要物证。

北上儋州，烈日炙烤着玄武岩，也考验着普查队员。

提到儋州，自然而然想到苏东坡。东坡书院始建于北宋，原名载酒堂，是苏东坡居儋期间讲学会友场所，引用《汉书·扬雄传》中“载酒问字”的典故为其命名，起初为茅屋。在后世历代，东坡书院均有维修与扩建之举，明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正式更名为如今的“东坡书院”。

“东坡书院是人们为了缅怀和纪念东坡的文化圣地，也是传播中原文化之所，对海南的文化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也为研究古代书院的建筑形制提供了实物依据。”儋州市博物馆考古征集部主任、“四普”工作队员吴淑全告诉记者，“我们严格按照此次普查要求，对东坡书院等文物点进行实地数据采集、卫星定位、拍摄全景图及单体建筑相片，完善相关信息，提高文物资料、信息和各项原始数据的真实性、完整性，确保其历史价值的传承。”

吴淑全告诉记者，“普查队采取‘地毯式’搜索与重点调查相结合的方式，组建了两支小分队深入各村、社区和农场，截至目前，已经完成全市村庄普查，同时新发现不可移动文物65处。”

“我们努力实现‘敲得开门、进得去人’，通过张贴宣传海报、组织村干部参与等形式，得到了群众的积极响应。”吴淑全特别强调，这种接地气的工作方式，让普查队收集到约65处有价值的线索，其中不乏令人惊喜的新发现。

位于儋耳郡城遗址东南方向的新春村汉代遗址，正是此次普查的新收获之一。在暴露出的密集文化层剖面中，大量红褐色夹砂陶、白衣陶圈足器、双肩石器以及水波纹硬陶片的出土，指示出其文化主体年代应不晚于汉代，下限可能延续至隋代。

普查的足迹继续延伸，海口市秀英区石山镇三卿村，古老的石屋和浓郁的火山风情共生，蜿蜒的古巷和婆娑的树影杂陈相拥。海口市旅游和文化广电体育局副局长张艳介绍，“三卿村是在火山爆发遗迹上建起的古村落，是此次新发现文物点，全村保存完好的古石屋有100余栋，所有的石墙都采用火山石垒砌而成，这是古村民顺应自然、因地制宜的智慧结晶。”

在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王震将军橡胶试验田里，近60年树龄的胶树仍在吐纳生机，讲述着一段橡胶产业发展的革命记忆。

“这是我们保亭自治县最高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是真正‘活着’的文物。”站在王震将军橡胶试验田里，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民族博物馆负责人、县“四普”普查队队长符仙瑾说，“这里在‘三普’时整理建档，2020年公布为海南省第四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目前还有690多株橡胶树。”

“1959年秋，时任农垦部长的王震将军亲自在这里选定40亩土地，并亲手栽下了第一株胶苗。”她指着试验田旁那块刻有“王震同志橡胶试验田”的石碑，语气中满是敬意，“这块地从1966年开割后，一直保持生产状态，直到2012年被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才停止割胶，打破了当时‘北纬17度以北不能大面积种植橡胶’的禁区。”如今，这里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而在临高县，另一处承载着国家记忆的建筑红华农场苏联房，是此次“四普”新发现文物点。

什么是苏联房？临高县旅游和文化广电体育局原副局长、县“四普”专家组成员唐凯介绍，20世纪50年代，红华农场在种植橡胶初期，因没有经验，屡遭挫折，国家请来苏联植物专家，前来指导种植橡胶。为了给苏联专家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国家修建了一栋欧洲风格的砖木结构山脊型瓦房供苏联专家居住，因此被称为苏联房。目前，苏联房保存完好。

谈到如何发现苏联房的，唐凯说，“是抱堂村的村民在看到征集‘四普’文物线索的公告后主动告知我们的，群众的文物保护意识越来越高。”

踏浪寻珍：向海洋要答案

在海南，水下文物调查是“四普”工作的重要内容。

站在三沙甘泉岛礁石上，咸涩的海风裹挟着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三沙市是中国位置最南、面积最大、陆地面积最小的地级市，管辖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扼守太平洋与印度洋咽喉，自古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海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南海考古研究所临时负责人、三沙“四普”工作队队长寿佳琦介绍，三沙“四普”岛礁陆域调查共分两个阶段，历时30天，航程约600海里，足迹遍布甘泉岛、永兴岛等西沙17座岛礁。

“在调查中，我们采用传统田野调查与现代科技手段相结合的方式，充分运用普查软件、RTK、无人机、相机等设备，严格按照规范对文物进行全方位数据采集。”寿佳琦说，“工作队着重开展涉海庙宇等海洋民俗信仰文化调查，挖掘具有三沙地域特色的历史文化资源。注重普查数据安全，压实各普查队员数据安全管理责任，做好普查数据采集、汇总、审核、报送和成果总结全过程安全管理。”

海上文物调查与陆地不同，作为老水下队员寿佳琦早已适应水下调查的严酷，但对年轻队员甚至第一次参与此次调查的“新兵”来说则相当难忘。

“海上风浪大时晕船到变成‘喷射战士’，平躺缓解时还会被浪卷起来撞到床顶板，真是无处可逃。”水下文物调查队员高天胤说起这次调查仍心有余悸。

尽管水下调查充满艰辛，但队员们也时常被三沙得天独厚的美景所治愈。“蓝天白云映衬着椰林树影，水清沙白的美丽景色和独特的渔家文化，无不令人流连忘返。”听着队员的描述，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份苦乐交织的普查经历。

据介绍，截至目前，普查队已在西沙区调查新发现文物27处。新发现的文物点包括珊瑚石堆砌的“兄弟公庙”等多处具有鲜明海洋文化特色的文化遗产，进一步丰富了三沙市的文物资源。

目光转向海南岛东南部，万宁市的水下文物普查同样紧锣密鼓。今年3月，一支由海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和琼海市博物馆组成的水下考古队，对大洲岛、后鞍海等5处水下遗址进行了细致调查。

“参与调查的水下队员都是具有丰富潜水经验的水下考古队员，工作中采用导航定位、水下搜索、影像资料记录等手段开展工作。”参与此次调查的琼海市博物馆副馆长何声乐告诉记者，“水下考古对专业技能和环境应变能力要求极高，我们每日出发都需精确计算潮汐时间，赶在平潮前抵达遗址点，才能保障水下作业的安全与效率。”

“水下调查遵循潜伴制度，队员们两人一组，携带专业潜水装备，从母船换乘小艇接近目标点，再顺着入水绳下潜，在寂静的水下世界展开圆周搜索。”何声乐细致地向记者讲述了水下遗址调查的过程，“严谨细致与灵活机动，是水下考古人必备的素养。”

从近岸的万宁到广袤的南海腹地，海南的水下考古工作不断向更深、更广的领域拓展。海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南海考古研究所馆员张凝灏对此深有体会，他亦是万宁水下遗址调查队的一员，拥有丰富的水下文物调查经验。

在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两处沉船遗址的400余件出水文物正在展出。作为曾经的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考古调查副领队，张凝灏回忆起那段经历，仍然会脱口而出“太震撼了”。张凝灏告诉记者，此次“四普”他所在的团队负责对海南岛近海的不可移动文物点做复查。

从旧石器时代的万载曙光到汉唐宋明的文脉流淌，从三沙的岛礁陆域到南海的碧波万顷，普查队员的足迹，陆海兼程，串联起南海之滨生生不息的文明脉络，勾勒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壮阔底色。

（李瑞）